第二天一整天莉莉安都沒課，清晨的空氣很好，本來應該懶洋洋睡到很晚的，但她查了課表去教室找奈哲爾。

奈哲爾早上有節治愈魔法的課，莉莉安去年選修過了，今天對著一教室的學弟學妹，她不禁好奇我們的學霸為什麽要再選一遍。

一直等到上課鈴響，奈哲爾也沒有來，莉莉安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坐下，當是旁聽了。今天來旁聽的還有一個人，這人大概不想引起註意，悄悄從後門進來的，然而上課的凡爾納教授還是註意到了，甚至停下教學行了禮，莉莉安詫異地看著法德蘭部長向自己走來，坐在自己身邊的位置，然後沖講臺上的教授比了個請繼續的手勢。

等到全班同學都把腦袋轉回去，竊竊私語聲也安靜下來時，法洛對一旁的莉莉安說：“你怎麽有興趣旁聽？”

“我來找奈哲爾，但是他不在。”

“這樣啊。”法洛點頭。

“那麽您呢？”

“應凡爾納老師邀請來聽課的。”法洛笑笑，他一手支著下顎，語調悠閑地補充道：“在我看來，治愈魔法擁有很神奇的魔法體系。”

“哦？為什麽？”莉莉安驚訝於這個說法，但是話出自法德蘭魔法師之口，她潛意識裏覺得應該重視，“我一直覺得治愈魔法是很基礎的科目。”

“它是很基礎，也只被看做是小法術，一般用來治療普通的疾病是綽綽有餘，但是，不知你有沒有註意到，治愈魔法的強弱是根據施法者本身的魔力來體現的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這也是很多人不重視的原因之一，以為只要魔力提高了，治愈魔法的水平也就自然而然提高了。”

“難道不對嗎？”

法洛笑了：“當然不對，方法也很重要。只是單純把自己的魔力導入對方身體，並且分擔一部分的病痛，這種傳統的方法如果用來治療魔法引起的病癥，那就麻煩了。”

“我不太明白。”莉莉安的目光越過法德蘭大人，落在遠處模糊不清的一個點上，“如果是詛咒，就破解咒語；如果是疾病，就用治愈魔法，這難道不對嗎？”

剛說完，她就意識到，從癥狀上要怎麽分辨是詛咒還是疾病呢，比如昨天的奈哲爾，或者更早前的池地魔法師。

看她陷入思考，法洛很滿意的笑了，轉頭聽凡爾納教授的課。

過了一會，莉莉安猶豫著說：“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？”

法洛挑眉，等著莉莉安開口。

“您知道有一種禁術是把兩個人的生命聯系起來嗎？這種可以用魔藥解除，或者用治愈魔法減弱影響嗎？”

法洛饒有興致地想了想，然後說：“你說的這個我並沒有見過，是詛咒的一種嗎？”

“我想不是。”

“那麽，就應該是契約的一種。”

“契約？”莉莉安驚訝地喃喃道。

“是的，原理應該差不多，契約是很聖神的，從它的設定出發，沒有單方面的解除方法，也沒法強制毀壞。所以如果想要解除，需要兩方的同意。”

莉莉安沈默了，法洛在一旁繼續道：“生命契約，聽上去真不錯，哪位天才開發了這樣的契約，值得研究。”

“……”

莉莉安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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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午回到宿舍，莉莉安從書架裏翻出治愈魔法的課本。看自己以前的教科書可真是件有趣的事，有很多現在仍舊記得的內容，也有很多令人詫異的細節。但是莉莉安還沒翻兩頁，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，她起身開門，發現姬瑪小姐站在外面，手裏拿著一封信件：“給你的。”

莉莉安道謝接過，回到書桌前用拆信刀剪開，發現是一份便箋，署名是伊曼，莉莉安匆匆掃了一眼，上面的內容是道別的話，她著急地問姬瑪小姐：“她還在外面嗎？”

姬瑪小姐點頭，但是頗為不讚同的說：“你都和什麽人交往啊，我看她……”

不過莉莉安沒來得及等姬瑪小姐說完，便拿著便箋急急忙忙下樓去了。

校門口停著輛馬車，伊曼站在旁邊，圍著黑色的面紗，那頭漂亮的米黃色長發也盤好塞在帽子裏，大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，一絲不茍的樣子，與一位正派的小姐沒有什麽區別，莉莉安有點奇怪，所以姬瑪小姐是在不滿什麽？

伊曼看見莉莉安便笑著招了招手，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，莉莉安卻看出了風情萬種，她過去，有點急切的問道：“你要去哪？”

“安萊。”伊曼回答的簡略，甚至沒有提及原因。

莉莉安等著她繼續，卻不見下文，只好自己開口問：“你為什麽突然要離開了？”

這時伊曼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，嘴角噙笑：“我懷孕了。”

“什麽？”莉莉安簡直不知道她在笑什麽，非常意外並且擔心的問，“誰的孩子？”

伊曼擡頭看她，語氣堅定：“我知道你一定不讚成，”她的眼裏帶著莉莉安不明白的情緒，“是德沃特公爵的孩子。”

莉莉安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說，她仔細回想了一下，確定自己沒有記錯：“我以為你並不喜歡他，我以為你只是……你一直在捉弄他，不是嗎？”

莉莉安覺得伊曼對待德沃特公爵並沒有足夠的尊重，所以她不認為伊曼愛上他了。

伊曼瞇著眼睛，充分表現出鄙視的眼神：“就是喜歡，不行啊。”

“可他都沒有結婚。”

“啊，是的，我知道，”伊曼直視著莉莉安的眼睛，“所以我打算去安萊，那裏不會有人好奇一位單獨帶孩子的母親。”

“你不打算告訴他？”莉莉安驚訝。

“哦，你明明很清楚，沒有貴族樂意承認私生子，何況他未婚，我也不想破壞他的前程，他會娶一位門當戶對的貴族小姐，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。”

這下莉莉安懷疑伊曼是徹底愛上德沃特公爵了，但這是為什麽，又是什麽時候的事，莉莉安這時才發現自己對伊曼其實沒有足夠的關心。

“莉莉，你不用擔心我，”伊曼忽然握住莉莉安的手，說：“我有足夠的錢，足夠我在安萊開家店，我已經厭倦了花天酒地的生活了，我累了，想要一個安定的人生。”

“你也許可以嫁給一位平民，有一個家。”莉莉安怎麽也不習慣這種超出既定人生模式的發展，她問：“你是真的愛他不是嗎？”

伊曼笑得十分輕松，她低頭把玩著莉莉安的手，邊回答道：“啊，大概是的，你一定覺得我很沖動，但是我想我不會後悔的。莉莉，你的人生和我很不同，如果沒有之前那麽多奇妙的巧合，我們是不會有什麽交集的。”她捏了捏莉莉安的手，眼神真摯，全然沒有一絲輕佻，“莉莉，你雖然是位魔法師，但其實是很傳統的乖乖女，你不會明白我們這種漂浮的人生的，但請你相信，我的決定是經過思考和衡量的。”

莉莉安點頭，伊曼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，塞給莉莉安：“這上面是我在安萊的地址，我已經存了很多錢，打算在那裏開家面包店。”

接著她捧起莉莉安的臉，語調戲謔，但是眼神卻很溫柔：“哦，親愛的，別難過，我們還會見面的，你會給我寫信的吧？”

“嗯。”莉莉安點頭，壓抑著眼裏的淚水，因為不想伊曼發現自己的脆弱，她盡量不說話，不讓堵在喉嚨口的哭腔溢出。

目送伊曼乘上馬車離開，莉莉安站在原地，很久都沒有動。

她不可抑制的想起了一切事情的開頭，她離開家族領地的那天。

德加裏斯家族的領地在西斯林靠近薩裏的邊境地區，是戰爭最先波及的地方，戰爭打起來的時候，莉莉安正在準備斯特萊爾的入學考試，家裏原本商量著把她送到王都，那裏比較適合覆習。

領地陷落的那天，莉莉安和往常一樣，早起在房間裏看書，爸爸媽媽和姐姐已經很多天沒有回家了，他們守在前線，和其他領地以及王都派來的援兵一起。莉莉安起來後拉過鈴，在書桌前坐下背了一會兒書，卻一直不見女仆敲門來送早餐，她打開門，站在走廊的欄桿前往下望了望，家裏很安靜，原本就沒什麽人的房子裏有種寂靜森然的氣氛。

莉莉安下樓，來到仆人的大廳，發現人都不知道去哪兒了，她感到莫名的不安，匆匆跑上樓頂，往前線的方向張望。很多天以來一直在她耳邊揮之不去的炮火聲，現在不知為何停下了，領地籠罩在一片不詳的平靜下。

樓下傳來噔噔蹬的腳步聲，匆忙而急切，莉莉安緊張地望著樓梯口的方向，當姐姐的身影出現時，她驚叫了一聲：“哦，天，你怎麽弄成這樣了？”

路易莎沒有多說廢話，她顧不上亂七八糟的頭發，以及臟汙破損的袍子，一把拉住莉莉安，語速很快的說：“你得走，馬上走，去王都。”

“什麽？發生什麽事了？前線怎麽樣了？”莉莉安一疊聲地問。

路易莎搖頭，她的嘴唇幹燥，帶著絲絲血跡：“帶上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，現在沒有人為你趕馬車，你自己會吧？去斯特萊爾，將來那裏就是你的家，我們早該把你送去的。”

“可是，你得告訴我為什麽呀。”莉莉安著急，簡直摸不著頭腦。

路易莎看著莉莉安，目光哀傷而不舍，她的小妹妹還沒有長大呢，離開他們她要怎麽辦。

姐姐二話不說拉著妹妹下樓，翻箱倒櫃沒有一絲遲疑，動作幹脆，甚至帶著點粗魯。她把行禮扔上馬車，把馬韁遞到莉莉安手上，莉莉安簡直就要急哭了，她看得出來，路易莎是把家裏所有能拿的，最值錢的東西都給了她，那他們可怎麽辦，這是讓她不要回來的意思啊。

路易莎低頭吻了莉莉安一下，她目光溫柔，好像有很多話要說，最後卻還是簡單的道別了，她說：“祝你好運，我最親愛的妹妹。”

一路趕往王都，莉莉安沒有多做停留，她很害怕，身後那個溫暖而安全的家已經沒有了，世界上的一切都顯得那麽陌生而不友好，她沒有其他選擇，也沒有退路，只有王都這個目標，在一片混沌中是那麽清晰可靠，那是她的親人告訴她的去處，是她在茫然無助時唯一可以看到的未來。她一路上沒有與陌生人說過什麽話，把臉深深埋在頭巾和帽子裏，裹著最為樸素的外袍，甚至不敢顯露出自己魔法師的身份。

從一位貴族小姐成長為一位能夠獨當一面的魔法師需要些什麽呢？

莉莉安每每回想起在家族領地的那些日子，都覺得好似做夢般不真實，那種只需拉鈴就有人為你送上熱氣騰騰的食物，那種每天無所事事玩轉於各式舞會的日子，那種單調得只能在細節上精益求精的日子：盤子間的距離，衣服的蕾絲花邊，各式精致分類的餐具、手帕。

哦，不對，莉莉安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，那才不單調，單調的是現在。只有閑來無事的貴族，才有精力去追求更高的生活，無論是物質上的，還是精神上的，只有他們，才會去苛求禮節，苛求教養，而當一個人連生存都成問題時，世界在他眼中變得單一，只有一個目標——努力活下去，其他什麽都不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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